黄宾虹先生笔下的墨竹韵味

文 / 金言

黄宾虹的身份不只是一位笔墨了得的画家。他不仅将传统文人画的价值取向推进到一个崭新的时代层面，更带领世人看到了中华文明的弥足珍贵之处，重塑了民族的文化自信。其作品意境清远而深邃，去尽斧凿雕琢之迹，大趣拂拂，令观者动容，在这样一种郁勃的意象和高华的气格当中，人们感受到了中国民族文化精神内美外化的强大张力。黄宾虹的绘画里文化含量太重，他的绘画里审美历史感太苍凉，他的绘画不像当下满街走的靓女那样打扮入时，也不像张大千和吴湖帆的绘画那样靚丽，所以欣赏他的画需要人生阅历，需要文化积淀，需要美学修养。

墨竹，虚心劲节、自律而行、坚韧不拔， 以其翩翩君子的形象，受到中国历代文人的青睐和追捧，承载着文人士子美好的精神追求。墨竹自北宋文同、苏轼的“胸有成竹”起，至元代李衎、赵孟頫、吴镇、柯九思、倪瓒将其推向高峰，明王绂、夏昶秉承宋元衣钵，气势凌厉，姿态横生。后世文徵明、徐渭、金农、郑燮等以其独特的笔墨语言描绘着各自心目中君子的形象。

黄宾虹 4 岁习画之始，其父便躬着身子， 捉其手腕，令画梅花枝干竹叶，满纸笔墨淋漓。黄父笑对亲友云：“此儿有悟性，可以习绘画。”据记载，黄父自己亦常画梅竹， “工擘窠大书，晚岁尤喜作画，写竹日可数十纸。又画梅，繁枝丛萼，自拟王元章、扬补之，横墨飞翰，积楮盈箧，不以示人。”从黄宾虹父亲画梅竹的情境，我们多少可以联想到日后黄宾虹“横墨飞翰”、“日可数十纸”的作画情景。

夏承焘记：“宾老六七岁时， 即每晨学画两小时， 迄今八十年不废。谓作家教徒学画，先人物，次花鸟，后山水。文人画，则以习书之余习兰竹。”黄宾虹一语道出了习书法、写兰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和与文人画的关系。这也有助于我们去从另一个角度去欣赏黄宾虹的书法、兰竹乃至山水画。

1892 年，黄宾虹 29 岁，迫于生活压力，他放弃科考，到南京教书，境况困窘，心情郁闷。这年 6 月 7 日竹醉日，黄宾虹成小诗一首并图之。自题： “天中节到新酒熟，日画菖蒲拜修竹。一石才成水未工，绿枝酣睡清波腹。夜窗岑寂，弄墨排闷，聊以自娱而已。时壬辰竹醉日也，因就竹醉之意图之，共得四帧，画之工拙，所弗计焉。”半年后，好友汪福熙来游南京，二人晤谈殊快，黄宾虹捡其旧作八帧赠之，有 4 帧即是竹醉日所作墨竹图。对待偶尔为之、弄墨排闷的墨竹图，黄宾虹与其父不同，他并未“积楮盈箧，不以示人”，而是将其赠与好友，尤其是黄宾虹还曾在 3 年前为此友题其梅竹书画之帐眉。如果说黄宾虹竹醉日写竹的初衷是聊以自娱，那么而后将此件作品赠与喜爱梅竹的好友时，足可见他对这件作品颇为珍视，竹题材画作成了联系二人感情的纽带。

1922 年，黄宾虹 59 岁，其年谱中再次出现关于他画竹的记载。乡人吴杏芬七十寿辰，登堂祝寿，黄宾虹与汪律本、汪声远等作《寒林远岫图》以贺。时汪律本画松，黄宾虹添竹石，沈珊若写寒柯，汪声远点寒鸦，杨雪瑶缀溪石，杨雪玖补平远山。1935 年春，黄宾虹与谢公展、王济远游会稽吼山，探禹穴，归途过杭州楼外楼酒家，合作《三友图》赠其主人，其中黄宾虹写竹石。1943 年，黄宾虹作《拟王若水笔意》花卉图中亦有竹的身影，款识： “王若水写生以幽淡为宗，余尤喜其笔酣墨饱而气韵特胜也。偶一拟之。虹叟。”1945 年冬日，黄宾虹与方药雨画齐阳罍全形精拓，陈邦怀题字。黄宾虹自题：“齐阳罍。齐，古文济通。方药老画梅，黄宾虹补竹。”在以上情景中，黄宾虹画竹是文人间的唱和，是雅集时的遣性。

据《申报》载，居北平时，黄宾虹的书架上有他手种的菖蒲，北方气候干冷，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。尤其矮矮的一扇板门旁，三尺之地，还手种了一丛瘦竹，真令人涤尽尘俗之气。1948 年夏，黄宾虹将南下，作《竹北栘图卷》。王中秀先生在《黄宾虹年谱》中言： “此卷画竹十余种，凡风雨晴晦，春阳秋阴，莫不曲尽姿态。自丁丑至戊子，在平十年，十年况味尽在其中。卷末一石突起，乃南返之际，自祝平安。”

1949 年黄宾虹 86 岁之际，舒国华约其游灵峰观梅，黄宾虹归来作《梅竹双清图》赠之，并自题：“泻玉水淙淙，云深拥一峰。寒梅齐吐馥， 修竹自成丛。来问山家径，归鸣山寺钟。相期三友语，他日访长松。国华先生约游灵峰观梅，率成一律，因题字，冀即希两正。己丑八十六叟宾虹。”秋，郭若愚与金祖同赴杭州拜访黄宾虹，二人观黄藏绥远古玺，边谈边拓，又将沪上收得之古玺印拓奉献与黄， 并留‘厉王之玺’大铜印与黄研究。临走时黄宾虹赠郭若愚《红梅青竹图》。同年， 黄宾虹又作《梅竹图》赠姚鹓雏。 

1952 年教育家潘开沛 ( 凯旆 ) 来访，黄宾虹为其作《梅竹图》，并书即景诗句赠之。浙博馆藏有一封吴仲坰致黄宾虹的信言： “敬悉承赐梅竹一幅，浑穆沉雄，高妙无匹。”由此我们可以看出，自南归居杭州后，黄宾虹创作的竹题材作品渐多， 由早年简单的合作、补图，逐渐变成完整的独立创作，尤喜爱梅竹题材。

浙江省博物馆馆藏黄宾虹墨竹作品近 40 件，这些作品多以临摹历代名家画竹为主，尤以文同、吴镇、倪瓒、夏昶、归昌世、崔瑶等居多。它们又多以画稿的形式呈现出来， 或配以诗文，或仅有穷款。通过这些声希味淡的画稿，揭示了黄宾虹学古的态度、途径与方法，展现了黄宾虹纯任天真、传神像外的笔墨意趣。

黄宾虹不仅画竹，还品评鉴藏历代名家墨竹名迹。浙博藏有黄宾虹书法《论坡公竹》及《录李衎息斋画竹谱》。黄宾虹参与编纂《美术丛书》时收录有《李息斋竹谱》《冬心画竹题记》《张退公墨竹记》《文湖州竹派》《梅道人遗墨》等多篇与竹题材相关的文章。黄宾虹在编辑文字的同时，也重理思路，阐明自己的观点。在其遗留的大量手稿中， 有对吴镇、倪瓒、王绂、柯九思、苏轼、林灵素、韩侂胄、夏昶、吴豫杰、宋徽宗等二三十人的画竹论述品评。通过这些声希味淡的画稿，我们可以大胆揣测，或许同习书法相类，黄宾虹画竹之意不在竹，而是视为一场锤炼笔墨的修行，追求的是纯任天真、传神像外的笔墨意趣。

简历：

黄宾虹（1865 ～ 1955），祖籍安徽歙县， 生于浙江金华，现当代画家、革命家、出版家、教育家，在考古、金石、书画、印学、诗文、鉴识、编辑出版等方面都有惊人的成就。他曾在北京、杭州等地美术学院任教。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华东分会副主席。平生遍游山川，注重写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