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汉错金铜博山炉

文 | 方芳

位于保定市满城西侧的陵山，满城汉墓便座落在此，它是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和其妻窦绾的陵墓，1968 年解放军某部施工时偶然被发现。两墓的墓室庞大，举世闻名的错金博山炉在此出土。错金博山炉通体采用了错金银技法，以山为盖，上施以舒展的云纹样式，工艺复杂，造型优美，展示了古代工匠高超的错金银技艺， 同时印证了当时宫廷贵族之间升仙文化的盛行。

西汉错金铜博山炉，高 26 厘米，足径为 9.7厘米，重 3.4 千克。该炉通体满布错金纹饰。炉体饰纹饰自然流畅，金丝粗细得当，细的犹如毫发。炉身呈青铜器中的豆形，由炉座、炉盘、炉盖三部分组成，系分别铸造，用铁钉把炉座、炉盘铆合在一起。炉盘与炉盖作子母口， 随意开合，便于放取香薰料。其中， 炉座透雕成三龙出水状；炉盘上部和炉盖则铸出高低起伏的山峦，群山叠嶂，象征着海上的仙山、传说中的仙境——“博山”，故称“博山炉”；也有学者认为此处的博山纹饰并非象征仙山，而是以“尺木”为主源；炉盖上因山势镂孔，铸出高低起伏、挺拔峻峭的山峦，及生动的山间景色，山峦间神兽出没，虎豹奔走，活泼机灵的小猴蹲坐在山峦高处或骑在兽背上嬉戏玩耍，猎人们巡猎山间；有的身背弓弩巡猎山间，有的或追逐逃窜的野猪， 气氛紧张，几棵小树点缀其间，刻画出秀丽的自然山景和生动的狩猎场面。细部又使用错金勾勒渲染，云气纹线条圆转，与起伏的山峦相融合，富于灵动之气 使景物更显生意盎然。香料点燃后， 香烟从镂孔处袅袅而出，缭绕在山峦景物间，会产生山景迷蒙，群兽灵动的奇异效果。

西汉错金铜博山炉精湛的制造工艺，反映出西汉时期手工业和工艺美术方面的高度发展水平，具有很高的科学价值。此外，以该炉为代表的博山炉对研究西汉时期的香料使用、文化观念等，均有参考价值。某国外专家曾鉴此炉说： “从观赏者的角度来看，它的造型及制作工艺已达到了空前的顶峰，也营造了一种人与动物之间浪漫气息的氛围。让人留恋盘旋着的龙和人在起伏的山峦小径中的同时， 也享受着一种工艺带来的美感。”

山景迷蒙 群兽灵动

传说海上有蓬莱、博山、瀛洲三座仙山，博山炉的盖部高而尖，铸成重叠山峦的模样。当点燃熏香时，香烟从炉盖的镂孔处袅袅而出，缭绕在山峦景物间，亦真亦幻，犹如海上仙山。博山炉纹饰自然流畅，金丝有粗有细，细的犹如毫发。炉体用刚柔相济的金丝和金片“错”出舒展的云气装饰着山峦，秀丽的自然山景，产生行云流水般连绵不断的艺术效果。炉盖的山峦、神兽、猎人、小树等都用金丝错出细部轮廓， 仔细观察可以看到，山峦间有神兽出没、虎豹奔走，活泼机灵的小猴蹲坐在山峦高处，成了一位“看客”。猎人们身背弓弩巡猎山间，或追逐逃窜的野猪，几棵小树点缀其间。两千年前的猎捕场景，被定格在了一只香炉上。

炉座圈足用细金丝错出卷云纹，透雕三条蛟龙腾出海面，象征着波涛汹涌的大海，炉盘的下部连接大海和仙山。这种错金勾勒渲染的方法，既体现出工匠的高超技艺和极大的耐心，又使景物更显生意盎然。表现出当时手工业和工艺美术方面的高度发展水平，且具有很高的科学价值。良工巧匠这种充满不确定的视觉处理，留给了后世观者无限的想象空间，仿佛能将整个世界变成它的留白。

以仙山为造型的熏炉从战国时期已经出现，是熏香文化和当时流行的升仙信仰相结合的产物。博山炉又叫博山香炉、博山香薰、博山薰炉等，炉体呈青铜器中的豆形， 盖高而尖，镂空，呈山状，山形重叠，雕有人物、鸟兽和云气纹。在炉中焚香，轻烟飘出，缭绕炉体，营造出群山朦胧、众兽浮动的效果，仿佛传说中的海上仙山。

博山炉的出现与中国古代仙话传说颇具渊源，《山海经》言：“西北海之外， 大荒之隅，有山而不合，名曰不周，有两黄兽守之。”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，古人认为神秘高耸的高山是神仙居住的场所，古代的“神”处于高高在上的领域，他们脱离于人间；仙则是不死之人。

中国的仙话脱胎于神话，属于中国神话的变种。当时古人设想高山海岛上有仙人居住，他们长生不老，逍遥快乐，永得安享。《楚辞 ·远游》列举了赤松、王乔、韩众等古代仙人的名字，说明在屈原的时代， 仙话传说就已经非常普及。 《山海经 ·海外南经》记载有不死民， 《大荒南经》有不死国， 《大荒西经》说昆仑山上有不死树等，这些仙话是人类社会童年时期的产物，反映了人们对世界的初步认知，虽然出自于幻想，却与现实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在古代封建帝王与贵族的心目中，谋求“不朽”之道，以求肉体不死，是终生渴望的目标。西汉建平四年，爆发了“行王母诏筹”事件，

民众集体采用神秘的仪式，表达对仙人西王母 的崇拜。秦汉时期的文字和图像艺术中， 以“仙”为名的西王母，居于昆仑之巅，她穿戴精美，

拥有不死之身，生活起居被一些奇妙而良善的灵兽侍奉。这样的传说让一扫六国、雄图霸业的秦始皇都深信不疑。当时社会上方士流行，他们鼓吹可以见到仙人，求得仙药，人食之永生不死。或使用秘技练丹，常食养身养颜，青春永驻。秦始皇被这些方士的神仙学说迷了心窍，心慕神往，派遣童男童女几千，进入海中寻找仙人，还几次亲临琅琊、芝罘等地巡游，以求仙人仙药。在他的影响下，当时求仙之风愈演愈烈。

大凡中国古代的帝王，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，无不追求长生不老的境地。汉武帝最强烈

的意愿是成仙不死，公元前 138 年，他派遣张骞出使西域，除了政治和军事上的需求，还隐含着寻找西王母、求取不死之药的动机。武帝对各种“求仙”方法兴趣不衰，建造过至少三个承露盘，位于甘泉宫、柏梁宫与建章宫，建章宫的承露盘高三十丈，大七围，由铜制成，承接的玉露与玉屑搅拌饮用，据称“俱令人不死”。

依据古齐方士的说法， 渤海之中，有三座神山，曰蓬莱、方丈、瀛洲，神山的宫殿由金银打造，住着许多仙人，他们有各种长生不死的仙药。盛行的仙人安期生的传说中，称安期生经常在海上来往，

不吃一般的五谷，而是吃巨大如瓜的枣子。这样的仙人不是凡人想见就能见到，而是“合则见人，不合则隐”。为了安慰自己求仙的愿望，武帝在泰山举行封禅仪式，以求与上天对话，试图封祭之后登天成仙。他修建了泰液池，池中建仙岛，以此作为升仙的精神寄托。

也许是为了缩小想象中的仙山与实际生活之间的距离，这一时期，把炉盖制作成山形状的熏香炉在社会风靡一时。博山炉模拟了仙山的造型，上面遍布树木、神兽，有的博山炉下置盘，盛入寓意海水的兰汤，炉内冒出缕缕烟气，似仙山缥缈，寓意某种神秘的力量，引人遐思无限。李白《杨叛儿》诗云： “博山炉中沉香火，双烟一气凌紫霞”。博山炉与燎沉香并提，展现了一幅炉暖香浓的宜人景象。博山炉中燃烧着香木制成的燃香，两道烟气并作一道直直的烟，好似凌驾仙境一般。从而可见，博山炉表达着古人对仙境的向往与追求。

汉器精品 景星舒光

三条镂空的跃龙，托起炉盘，豆形的炉身。山峦式的炉盖。流行的云纹发挥了奇效，错金工艺醒目了升腾旋绕的云气，赋予整座山峰，充盈着神秘感。你会发现，云和石头连贯为一体，也可认为云气的末梢，凝固成了山石，或层层叠叠的怪石表面，浮动着轻微的烟岚。而涌动在山脚下的，是云纹盘绕，还是海浪涌动，亦或营造两者皆可的错觉。良工巧匠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视觉处理，留给了后世观者，无限的想象空间，仿佛能将整个世界，变成它留白。

事实上，类似的意向组合，在汉代艺术中比比皆是。我们缺乏西汉人对立体山峦设计动机的直接记载，不过后世人普遍相信，与蓬莱三岛或昆仑仙山有关。在六朝以后的诗文里，人们习惯将山形的熏炉称为——博山炉。烟云溢出孔隙，慢慢地，博山炉被造了境。线条粗硬的动物们，因烟云而跃然。金色的云纹， 因烟云而延伸。炉中虽无仙人， 却显祥瑞。此时，博山炉不再是香炉，而是视觉与气味共同塑造的微缩的海上仙山。在山水意象通过卷轴绘画给人们带来想象之前，汉代的无名工匠们，已将山的神秘，借以 3D 思维表达。他们通过一柱青烟，连接两千年后的观者。时间精密地计算着生命起灭的轨迹，烟云计算着万物呈现的声、色、形，计算着从这头到那头， 一念的距离。北宋徐兢的《宣和奉使高丽图经》载：“博山炉，本汉器也。海中有山，名博山，形如莲花，故香炉取象，下有一盘，作山海波涛鱼龙出没之状，以备贮汤薰衣之用。盖欲其湿气相著，烟不散耳。”尽管当今对博山炉的名称有很多不同观点， 但主流认为， “博”为广、大、多等含意， “博山”即蓬莱众多的仙山，统称为博山。《两京杂记》记载： “长安巧工丁缓善做博山炉，能够重叠雕刻奇禽怪兽以做香炉。”精致的博山炉受到当时人们的追捧，梁昭明太子萧统作《铜博山香炉赋》，称其“有蕙带而岩隐，亦霓裳而升仙。写嵩山之巃（lóng）嵸（sǒng），象邓林之芉眠。”盛赞博山炉“炎蒸内耀，苾芬外扬。似庆云之呈色，若景星之舒光。”把博山炉飘逸、灵动、超然的风姿尽现。南北朝诗人鲍照作《拟行路难》之二：“洛阳名工铸为金博山， 千斫复万镂，上刻秦女携手仙。承君清夜之欢娱，列置帏里明烛前。”形象道出了博山炉的艺术特点。

据传汉武帝对香炉的造型和使用要求极严，在他的推动下，博山炉制作工艺日臻精良。作为最高封赏，武帝把博山炉赐予臣子和家人，中山靖王刘胜是武帝同父异母的长兄，封赏的“错金博山炉”是迄今为止发现汉代香炉最精美的一座。它通体错金，精巧细致，下有圈足，环绕缕空，呈海水升腾之态，引出三条腾飞的龙身，稳固地托起炉盘。山峦形的炉盖呈高丘状，上面点缀树木，虎豹灵猴隐约其间，猎人们游走追逐，整体风格充满了野趣，呈现出一幅生动的域外仙山画卷。当香料点燃，青烟起伏，云气翻滚，神秘灵动。

在富与动式的丘壑林泉之间，出没着警觉的虎、豹、猪等野兽，以及伺机捕获它们的猎人。而这一切，都被身居高处的猴子看在眼里。两千年前的捕猎场景，被定格在一只香炉上，错金铜博山炉。创作者最终将炉盖联想为山峰的那一刻，便让这尊错金铜博山炉在艺术史上，留下了醒目的一笔。中山靖王刘胜一定非常喜爱这件博山炉，即使生前不能靠它完成生仙的愿望，死后也要用它陪葬。

博山炉的大量普及，与燃香原料及人们的生活方式有关。丝绸之路开通后，西域香料大量进入中国，即“西香东进”，乐府诗云： “行胡从何方，列国持何来。氍（qū)毹（shū) 毾（tà) 五木香， 迷迭艾纳及都梁。”诗中的五木香、迷迭、艾纳、都梁，都是古代西域胡地的香草。汉朝南海地区的龙脑香、苏合香传入中土，可制成香球或香饼，下置炭火，当香料徐徐燃起，香味浓厚，烟火气又不大。佛道两教兴起后，各式香具应运而生，促进了形态各异的博山炉出现。